王纲怀，196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建筑系，长期从事工程设计、环境保护、国土整治、科技咨询等领域的工作。曾任上海联合发展战略研究所所长、上海建筑艺术中心主任等职。高级工程师，清华大学顾问教授。他曾先后向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捐赠铜镜274面， 这些捐赠品现已成为该馆的重要馆藏。

三十五年前的1984年10月，为促进浦东开发，我执笔撰写了《上海的曼哈顿在哪里？》一文。当时对于曼哈顿，只知其是美国乃至全世界金融中心，其他方面可谓一无所知。多年来经常会想，什么时候能去曼哈顿实地看一看呢？

一年前，在编写《华夏龙鉴》一书时，正为缺少详细的龙纹铜镜资料犯踌躇，凑巧在网上发现美国几大博物馆已经公开了他们的馆藏高清大图，且公开申明“欢迎使用”。其中，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藏品的多而精，深深地吸引着我，期盼能够一睹为快。于是，美国之行的愿望就更加强烈——几十年来游览曼哈顿的心愿亦可得以了结。

在母校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杜鹏飞教授的帮助下，我与弗利尔美术馆的安明远先生取得了联系，很快便决定了日程，并由精通英文、熟悉美国文化的女婿陪我前往。

漫步华尔街

2019年9月28日，我们出发飞往纽约。在肯尼迪国际机场有早年移民美国的亲属接机，并直接送往位于曼哈顿上城区的酒店。曼哈顿乃是美国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又是纽约市中央商务区， 汇集了世界500 强中绝大部分公司的总部，还是联合国总部的所在地。

我们初到的第一感觉是，曼哈顿的地区规划颇有章法，无论大小马路都是横平竖直，而且用数字编号，极易辨识。美国历史虽短，但美式文化也很有特色，而且传承保护做得相当专业，中央公园、大都会博物馆、自由女神像等都给人以深刻印象。

第三天，我们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全球金融中心华尔街，从圣三一教堂到老市政厅，从华尔街的证券交易所到铜牛雕塑，无不给我留下了美好回忆。三十五年前，在上海陆家嘴建设金融中心的设想，就源于对曼哈顿的向往，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今天终于能探访实地，身临其境，感慨万千。漫步在华尔街林立的高楼间，比较着陆家嘴与曼哈顿不同的气息，深深地感觉到：中华民族是一个优秀的民族，虽有近代百年的屈辱和落后，但只要假以时日，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必定能在复兴之路上走得更加稳健。

探望小学弟

2018年10月底，我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的一场小型演出中，结识了母校交响乐团的优秀小提琴手、哲学系2019届的李林峰学弟。当时得知他正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发展”专业深造，此行我特意安排在由纽约前往华盛顿途中顺路在费城停留，探访一下这位小学弟。

他乡遇故知，实乃人生幸事。小学弟来自美丽的山城重庆，为了缓解思乡之情，也为了我自己的“中国胃”考虑，由我做东，选择了一家名为“大汉王朝”（Han Dynasty）的川菜馆。出乎意料的是，这家坐落于宾大校园的餐厅，不仅店内极具中国特色，菜品口味纯正，而且午餐时刻高朋满座，各种肤色年龄的客人熙熙攘攘，可见中华美食是真正的文化输出典范。

饭后，小学弟带我们参观了宾大的环境与建筑。有着第一商学院美誉的沃顿商学院大楼尤其引人注目。这座深红色建筑外形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室内装饰则是商业与文化并重，令人印象深刻。一路上我们一起回忆往事，畅想未来，言谈甚欢。小学弟的音乐特长在宾大继续展现，应了一句老话：“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真心祝愿他能如诸多清华前辈一样，未来学有所成，报效祖国。

造访美术馆

参观弗利尔美术馆是这次旅美的重头戏。这座美术馆收藏东亚文物约三万件，尤以大量的中国古代文物著称，其中包括南宋《洛神赋图》在内的中国古代名画，就高达一千两百多件，已成为中国书画在海外收藏的一个重镇。承杜鹏飞老师牵线，我们受到了该馆中国部主任卫其志先生和中国书画部主任安明远先生的热情接待，得以直接进入库房与文物近距离接触，享受了高规格的待遇，幸哉！

水月观音图

穿过悬挂着弗里尔先生肖像的楼梯和一串狭窄的走廊，在位于地下的库房中，安明远先生做了重点介绍，他曾对近百年来未曾露面的4幅佛教题材的丝质古画作了深入研究。前两图出自北宋的周季常和林庭桂，作品主题来自宋代的五百罗汉图：第一幅《洗濯》，此图有款“淳熙五年（1178）”；第二幅《天台石桥》，年代同上，此两图画风飘逸，意境深远。后两图则来自敦煌藏经洞，因为存于顶部，保存非常完好，因此，又是最早被学者研究的敦煌作品，王国维先生曾编目录。第三幅《水月观音图》，年代在公元 968年，其特别之处是观音呈男相（据悉在南宋时才改为女相）；第四幅《地藏菩萨图》，其特别之处在于：1、头部为半侧像，有着印度—西藏— 敦煌之文化传播路线。2、头上顶光蓝色出自阿富汗北部。3、头巾、服饰有朝鲜风格。此画虽出自敦煌，然在其内涵中包括了三个地区的文化。安明远先生还运用X光透视和电子显微镜观测等现代手段，并结合传统，对历史记载、绘画风格进行了考证，成功地确定了这些作品的准确年代和部分作者的信息。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严谨的研究态度令人肃然起敬，使我们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唐代时期帝王所用龙镜（弗利尔美术馆藏）

馆方特地安排我们欣赏了馆藏的中国古代铜镜，不少唐镜引人注目。尤其难得的是，在这里见到了一面东周晚期帝王所用之六龙镜。此镜不仅纹饰面有错金银龙纹，还是上下两层复合的奇妙之器（照容面凸起）。我伫立良久，细细观览， 欣喜莫名。这面错金银六龙镜，曾载梅原末治《洛阳古墓聚英》第四十九图，故知此镜当由洛阳金村出土。

洛阳金村地处中国河南洛阳汉魏古城东北角金村， 一 直是东周皇家古墓所在之地， 墓葬年代前后历经138年之久。1928年，一场大雨使得洛阳金村的地面陷落。查找原因，其下竟是一片古墓， 此事很快惊动了加拿大传教士怀履光及美国人华尔纳。数年之内，在他们的指使下，8个周天子的王陵被全部挖空，这些大墓中出土的青铜器、金银器、漆器、玉器等数以千件稀世珍宝大量流散海外，而后成为世界各大博物馆及私人收藏家的珍藏，这是近代中国文物流失的一个缩影。

经馆方同意，我对此镜资料做了采集，其图片已用于拙著《华夏龙鉴》之封面。

查尔斯朗•弗利尔（1923—1983）生前决定将全部财产都捐赠给弗利尔美术馆，之后别的藏品也均来自个人捐赠和市场收购。弗利尔本人曾多次访问中国，并曾资助过河南安阳的考古活动。令人感动的是，他在中国期间仅留下影像资料而未带走任何实物。在早年书信中，他就以“伟大”一词来形容中国人民，并断言中国未来必定会赢取与其辉煌历史相称的国际地位。

美国之行已经结束，弗利尔先生名言：Study in connoisseurship （直译为：在鉴赏中研究）深深地启发了我：在传承中华文化的事业中，我们不仅需要科学的方法和态度，还要提升自身文化与美学修养，才能聆听到中华民族祖先穿越数千年历史与我们的对话。